千年一叹芒砀山

一

种山的神，提一篮山包从天之涯

赶地之北，一路飞奔

肚中饥饿，脚下一绊

篮子一个趔趄

一、二、三、四……十四个山包

美丽的逸落，似七对情侣逃婚

于是， 豫东一马平川的沃野

有了山，地母的乳房般高耸

山们有了个共同的名字——芒砀

不蜿蜒绵亘，不足以养下远古的化石

不摩天入云，不足以吸引迷恋

长生的君王来封山

既是“艹”下一个亡魂的“亡”，不如

选择另一种存在

——埋葬

既然只为埋葬

不如埋一个千年一叹吧

芒长出石头长出葱茏繁盛的草，跟树

等待

二

镐进山了，还有凿子

钎进山了，还有锤子

还有一群又一群，灰头土脸的汉子

叮叮当当叮叮

年复一年

坚实的胸膛，被钎锤斩山作廓

一个伟大恢宏的地下宫殿，落成

芒砀转入沉寂

像孕上珍珠的蚌

寂寞的孕育

冬孕育春女人孕育孩子一样

历史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来了

一个阴沉的上午

芒砀轰然敞开闭关千年的自我

骤然，万丈的光芒啊

不说金缕玉衣不说镏金车马器不说骑兵俑

只一幅鲜艳如新的壁画

足以，抵得上一个敦煌

果然，果然

一个千年一叹

一山一叹千年

三

去芒砀山的路

从古运河一衣带水的距离中

近得可闻，清风拂柳的低吟浅唱

亦能看到轻松翠柏的舞蹈

几乎于咫尺之间，可我

却抚摸了那两千多年后碰触的思恋

从肌肤，到内心的深切

那是探寻在日积月累中沉积的裂变

拜谒芒砀山，查询大汉的密码

亦如流水的始终

那只不过是，从泉源到大海

直接穿过，大汉天子的楼台轩榭

奔向芒山小镇的石宫汉砖

春日的泡桐花开了，香气飘逸

楼阁是虚拟的，陵殿一直巍峨

洞里住着，八代梁王的幽灵

众多，无名的能工巧匠

用坚忍，凿空了芒砀山的肚腹

也凿出了，大汉江山上面的破洞

想象着月朗星稀那个晚，一条白蛇

蜿蜒着，爬进了历史

从此，斩蛇碑处的决断

紫气岩后的隐忍，歌风台上的意气风发

帝王气韵，都留在这里

她用乳汁，哺育了中国传统文化

汉族、汉字、汉语、汉文化……汇成了

汉之源头，宛如华贵的夫人

从中原日照第一山走出来

把汉韵雄风滋补得异常丰腴鲜亮

四

与赤帝对话，冥冥中

急促成一种催泪的伤感

在伤感中聆听，那一声声惨叫

亦如白色的皇帝之蛹，有着太多遗憾

既已失去首级

心的颤抖，总是超越出车轮的转动

背负的沉重，压迫着山峦在蠕行

当焦躁充斥了归程时，魂魄

千年不散，流失的鲜血

染红了，路边的野草，也

染红了，大汉天子的寒剑

威武雄壮的刘邦，唱着大风歌走来

俯瞰众山，他骄傲地看到，江山一统

衣锦还乡的千古帝王，把

万丈雄奇的大音响彻大江南北

或许是，功德圆满后的刘氏伉俪

厌倦了长安的喧嚣，未央宫的华灯

也许是，被那条白蛇，缠得太紧

慌不择路就躲进石碑，只剩下

两个，传奇的身影

五

祭拜陈胜，是慰藉，更是寄托

亦或着是存在于对英雄的崇敬

无论哪一种诠释，我们

都必须虔诚进那深深的叩拜

大泽乡的淫雨，完成了隐王由平民向王侯的转身

天空的闪电，照亮了暴政的黑暗

也点燃了，埋葬前朝的火种

我们却听到的是山路的哭泣，野蒿的笑声

曾经的喧嚣被挤压进，荒草的缝隙

发出了被掩埋的痛苦沉吟

亦如那覆灭王朝的挣扎

显得无力，却又不那么心甘情愿

脚下的沉重，与心一同凄凉

六

夫子崖上，登高

不只是，存在于拜山的理由

亦或着是俯瞰，亦或着是眺望

俯瞰的理由是赏景，眺望的理由是思远

夫子的谆谆教诲在耳际萦绕，前路茫茫

一望无际的田垄和沼泽悲惨地龟裂

黎庶的窘迫让他步履匆匆，面色沉重

任凭龙潭虎穴，也要从容淡然地行走一回

一场倾盆豪雨，淋湿了满车的经书

却没有淋湿圣人，回归故里的热情

倾斜的悬崖，倾斜了雨水的滴落

晾书台的阳光，晾着的是湿透了的经书

晾开的是，兼济天下的思想张开了双眼

当车水马龙的喧嚣，被挤压进高楼的缝隙

灵魂，与夫子山一道融化

沉醉中，被万家灯火，点燃繁华

（作者：侯公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