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在邓州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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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在邓州的三年

1045年,范仲淹57岁,知邓州。

邓州是他伸手向仁宗要的,但他不得不要。朝廷内外反对新政的声音犹如飓风愈演愈烈,已经形成了一股摧毁性的力量,随时都会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

早在两年前仁宗急召他从前线回朝,一再催促他主持新政时,他就预感不妙:改革需循序而动,徐徐向前,非朝夕可以见功,又不能不报官家知遇之恩,希旨而行。

当改革走向深水区,阻力已经汇流成河。他果断后退,请求外任。他挡不住,也没人能挡得住,他希望以退为进,将那股力量化解于无形,好给仁宗留下一个回旋的余地。

从参知政事退至陕西、河东宣抚使,又退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再从邠州退知邓州,解除边任,彻底退出朝廷。

新政无疾而终,反对声也就慢慢散了。只是,余生,他再也没能回去。但让他欣慰的是,邓州给了他人生最快意的三年。

体察民情、重民爱民,范仲淹把思想之光留给了邓州。

一到邓州,范仲淹就知道自己来对了——这地方太对自己的口味了,风俗淳朴,政事绝简,一时心情大畅,连病也好了一半。

于是有了久居的打算,把寄养在京城的二子纯仁、三子纯礼及女儿接过来一起生活。更可喜的是,第二年,续弦又为他生下第四子纯粹,一家人相聚,其乐融融。奔波半生,人生入暮,他终于得以妻儿随侍,安享天伦之乐。

这是邓州给予他的馈赠,而他回报邓州的更多。

知邓三年,邓州成了他践行“重民、爱民、养民、顺民、济民、乐民”民本思想的道场。

下车伊始,他便不顾自己年迈体衰,常抱病早出晚归拜询邓州父老,深入民间了解民风民俗和百姓疾苦,祭风师、祈新雨、贺瑞雪,与百姓苦乐与共,打成一片;更以农桑为重,兴修水利,带领百姓整修陂堰,引水抗旱,寻泉凿井……

范仲淹知邓三载,孜孜民事、政平讼理,邓州垂拱而治。

民安牧乐,范仲淹自然也美在其中。

邓州有一名胜曰百花洲,为湖中之岛,曾遍植百花,芬芳四溢,远近闻名。范仲淹知邓时盛景不再,但见亭阁倾颓、杂树丛生,十分惋惜,就筹措资金,延请工匠,再次营建百花洲,重修览秀亭,新建嘉赏亭、菊台、春风阁、文昌阁,并将其辟为园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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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阁

春风阁里以文会友,百花洲上与民同乐。整修之后,百花洲风景之盛甲于宛南,为一时之盛,令范仲淹十分醉心。

知邓三年,不少老部下、老战友、老同事、学生、朋友来看望他。每遇客至,他就与人携手百花洲,或踏雪赏梅,或游湖寻春,置酒高会、赋诗唱和。

“七里河边带月归,百花洲上啸生风。”文人的浪漫、孤傲与政治家的理想都融进了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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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洲

重教兴学、传道授业,范仲淹把浩然文风留给了邓州。

花洲书院是范仲淹在邓州的政治图腾。

如果我们认可陈寅恪先生的论断“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我们可以确信,宋代文化如此辉煌,范仲淹功不可没。

他是行走的文脉,他走到哪里,哪里学院就开张,文风就大盛。他像是一粒种子,走到哪里带去的都是希望。

每创办一所书院,他都会力邀其生徒门人前往执教。主持庆历新政时,他更促成仁宗诏令天下州县皆立学。此举让教育自此普惠天下,不仅为宋代大量人才的脱颖而出和文化学术事业的高度繁荣准备了条件,更对宋以后教育史、文化史产生了深远影响。

1057年的中国科举“千古第一龙虎榜”,才杰之士盛行,即为明证。

他是当之无愧的宋代书院和教育繁兴的“第一人”。不仅开北宋一代学术之先河的“宋初三先生”胡瑗、石介、孙复,皆为他荐引而出,富弼、张载、张方平、狄青、李觏、贾黯、谢景初等一代名臣才士也均出自其名下。

他很早就意识到,人才是一个国家成败兴衰的关键,国家之患,莫大于乏人,得贤杰而天下治,失贤杰而天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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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洲书院牌楼

花洲书院竣工后,范仲淹亲自执经讲学,并广收寒门子弟,因而负笈求学者络绎于途。北宋名臣贾黯、范纯仁、张载、韩维、谢景初三兄弟,均在书院师从范仲淹。

书院创建当年,考中状元的贾黯回乡省亲,专程到书院拜见恩师范仲淹,请求教益。范仲淹以“不欺”二字相赠。贾黯以为至宝,终身践行,遇事敢作敢为,成为一代直臣。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范仲淹一生从未到过岳阳,而是应好友滕宗谅之请,在邓州花洲书院写下了千古绝唱《岳阳楼记》。

范仲淹与滕宗谅二人是同年进士,更在西北并肩与西夏作战,情同手足,堪称密友。滕宗谅有大才,然为众所嫉,仕途不顺,屡遭贬谪。但他也是如范仲淹一般的硬汉子,在逆境中并未沉沦,谪知岳州,治绩天下第一。这让范仲淹深感欣慰。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忧后乐。喷薄而出的《岳阳楼记》是范仲淹最长情的表白,是他的宣言书,更是他对好兄弟的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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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洲书院正门

尊师重道、交友无私,范仲淹把大写的人品留给了邓州。

范仲淹一生师事晏殊。有“太平宰相”之称的晏殊小范仲淹两岁,但出道极早,14岁就获得进士身份,远比范仲淹在官场上的辈分高。他对范仲淹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是其政治上的引路人与护佑者——范仲淹正是从晏殊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生的使命(兴校办学,培养人才),也多次在危难之际得到他的大力援手。

范仲淹对晏殊非常敬重,每到一地都会写信向他报告自己的情况。整修好百花洲后,范仲淹绘制百花洲图,送给贬知陈州的恩相晏殊欣赏,更赋诗一首做详细讲解。1049年,范仲淹调任杭州,出邓州专程过陈州拜访晏殊。

好友大儒王洙贬谪襄州,范仲淹以为大材小用,不顾自己尚在嫌疑之地,上书仁宗请求宣其回朝以备咨询。又举荐知光化军的李宗易、知绛州的向约,称二人“久于扬历,各有行实,并堪充清坚任使”,并在荐表的后边立下了军令状:“如朝廷擢用后犯人己赃,臣甘当同罪。”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荐的是好友,忧的是国事。其肝胆如此。

1046年,得知老友尹洙在筠州病重,范仲淹赶忙奏请朝廷允许自己将尹洙接到邓州治病。第二年初夏,年仅46岁的尹洙被接到邓州时,已是病入膏肓。范仲淹看着尹洙的幼子,心里非常难过。

两人是忘年交,官场上多次共进退,更曾在西北并肩作战,十分投契。

尹洙死后,范仲淹在邓州为他安排好后事——把尹洙葬回老家洛阳,请欧阳修作墓志、韩琦作墓表、孙甫写行状、自己写祭文,同时为尹洙的文集写序言。

在邓州,苍颜白发的范仲淹很虔诚地送好友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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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在百花洲内游玩

有一种成全叫范仲淹知邓州。

政通人和,家庭美满,也只有在这样的邓州,范仲淹才可以活得如此旷达洒脱,酣畅淋漓。有如此清风,很多事他才可以放下。理想与抱负不能行之一国,能如此完美的行之一州,也好。

是邓州成全了他,让他紧绷了半生的心可以如此放松,可以心无旁骛地表达自己,可以狂发高歌,尽情舒展;是他成全了邓州,邓州因为他从此文运昌盛,也从此有了一树标杆,一份潜藏于心底的荣耀。

邓州人很感恩。1048年,仁宗下诏调范仲淹知荆南府,邓州百姓感念他的功德,殷切挽留。在他离邓后,百姓不仅为他建生祠,建景范楼,还将他供于邓州名宦祠中。造福百姓的人,百姓自然不会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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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铜像

其实不只是邓州,中原有不少城市与范仲淹相互成全。

开封为京城,范仲淹自然绕不开。当年的三起三落,风风雨雨,他那以天下为己任的慷慨,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气概,都留在开封。

商丘是他的成名之地。他早年求学于应天书院,后又任应天书院掌教,他的文名与才名都成于商丘。而且,商丘宁陵不仅曾是其庄田及家庭所在地,还是其母谢氏初葬地,也是其同母异父兄弟的定居地。再有,他的妻子李氏出身于商丘官宦世家,其子女最初也是养育于商丘。次子范纯仁当年更有“睢阳少年”之称。商丘是他的家。

他生前有一个无解的难题:母亲谢世,因为改嫁,不能归入范家祖坟,又因为他改姓,亦不能葬入朱家坟地。

是洛阳帮他解了围。既然都不能,那就效法大唐名相姚崇,子随母葬,在洛阳伊川万安山下紧邻姚墓觅一宝地葬母,死后陪于附近。此后,四个儿子亦先后归葬于此。

名成于商丘、盛于开封,神落邓州,而魂归洛阳,范文正公精神烛照中原。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来源:今豫网言

本稿图片来源:河南花洲书院景区

本期指导专家:河南省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所长 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