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开到紫荆山站,上来了一对父女。
父亲的穿着是很标准的民工样子,衣服是洗得都泛白了,褶皱很多的老式中山装,一只运动鞋头还有一个补丁。女儿估计是在上大学或者工作一段时间,说的是标准普通话,衣着朴素大方,宽松的毛衫配牛仔裤,款式比较入时。看样子,是父亲从老家来看望在城里工作或求学的女儿。仔细一看,这个父亲我认得,就是前一天在这个站报警丢钱包的人。
父亲提着一个乡村化肥编织袋的大包,女儿手里拿着两张地铁车票。车上人很多,他们挤上车的时候,车里已经站了不少人。父亲大声喊:“往里靠靠!”一边喊,一边把人推开。然后把大包“咣当”放在车厢靠近栏杆的地方,挡住了很多人的路,然后大大咧咧地站在车厢当中,也不扶,伸手掏出一个屏幕已经磨损的老手机。女儿说:“你扶着点栏杆嘛。”他大声地说:“没事!没事!你自己站好!不要管我!”车一开,他一个趔趄,撞到别人身上。女儿很担心地说:“注意点,人多。”父亲不是很情愿被人说,但看得出,他很紧张,也许没怎么乘坐过地铁。他很希望在女儿面前表现出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女儿觉得有安全感。这或许是一种本能的、努力维护自尊的方式,维持一个父亲在女儿面前的强大,但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尴尬情形。他不合规范的行为,多少让我有些担心,我担心他和其他人磕磕碰碰产生口角甚至打架。那时候他将会结结实实地丢掉自尊——在女儿面前——那对他将是多大的打击啊,想必这比皮肉之苦更会让他痛苦得多。
看得出女儿很理解他的意图,但又一时难以向他解释他的行为不对,只是不断地小声安慰他“你扶着点”“我没事,我有地方站了”“你不用操心我”……但她阻止不住他的不安,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紧张地把脚挪来挪去,同时努力做出很强硬、见人无数的样子。
已到天黑的时分。女儿无意中说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父亲好像有点忘记似的,脸上写满了无限歉意,变得柔软起来。
“下车吧。”说着就掂起袋子要下车,女儿也没有办法,跟着下车了。我跟在他们后面。在地面出口旁边有家西餐厅,父亲固执地要请女儿一回。但是女儿也比较顽固,手拽着地铁口的扶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一直僵持着,父亲都要快发火了。
女儿说:“西餐不吃了,你买个蛋糕我带回去。”
父亲摇头不决,但还是理解女儿的用意,于是一起穿过马路去对面一个蛋糕店。一阵子后,女儿开心地提着满满一袋子蛋糕,和父亲返回地铁继续乘车。
在地铁站台,开往西大学城的列车来了,而且里面很空,几乎没有人,显得空间异常宽大,父亲让女儿先回去,就不送了。
“快点,快点,往高铁方向的也马上到了,你先回去!注意安全,拿好手机哈!”女儿一个箭步上了车。瞬间列车又启动。女儿还没有来得及和父亲招手说再见,就消失了。
父亲的眼光一直跟着离开的列车,好像在想什么事一样,掂着袋子在站台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耳朵上挂着一支香烟,并没有乘坐往高铁方向的列车,而是一步一步艰难地返回出口。在出站口,他吸完一支烟,径直去附近一个正在盖高楼的工地了。我跟了过去,大门已经关闭。门口白纸黑字贴着一张广告:包吃包住,一天300元,按天结算。
天彻底黑了,我也在赶路,回家。路过一间咖啡屋,一阵阵咖啡香气溢满路边,周华健的《亲亲我的宝贝》唱得让人心痛。
亲亲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作者/连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