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鼓解秽——盛唐之音与帝王心境的交响

唐代宫廷中，一场琴音未绝的尴尬时刻，竟催生了一个流传千古的典故。唐明皇李隆基听琴未及曲终，便蹙眉喝止：“待诏出去！”随即转向内侍：“速召花奴，将羯鼓来为我解秽。”这一幕出自南卓《羯鼓录》，不仅展现了帝王个人的音乐偏好，更折射出整个时代的美学追求与文化气象。羯鼓之声，何以能解秽？这其中蕴藏着盛唐时期艺术选择与精神气质的深刻共鸣。

唐明皇对羯鼓的偏爱，首先源于这种乐器与琴所代表的美学特质的根本差异。琴之为器，自古便被赋予“清幽淡远”“中正平和”的品格，其声低回婉转，要求听者凝神静气，沉浸在内心的沉思与反省中。而羯鼓来自西域，音色铿锵激昂，节奏明快奔放，如雨点般密集有力，能够瞬间点燃气氛，令人精神振奋。当明皇称琴音为“秽”时，他厌恶的或许不仅是演奏本身，更是琴音所代表的那种需要沉潜内敛的精神状态——这与他的“俊迈”天性形成了强烈冲突。

明皇之所以召唤羯鼓“解秽”，更深层的原因在于羯鼓与盛唐气象的内在契合。唐代是中国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国力强盛，文化自信，社会充满外向开拓的活力。羯鼓作为胡乐的代表，其激昂奔放的节奏，正与唐代开放包容、雄健豪迈的时代精神相呼应。明皇本人多才多艺，精通音律，他创作的《霓裳羽衣曲》等作品，本身就融合了中原与西域的音乐元素。在他的审美体系中，羯鼓不仅是一种乐器，更是盛唐文化活力的象征。

“不是青州石末，即是鲁山花瓷”——这句话揭示了羯鼓制作的精良与考究。青州石末砚材坚实，鲁山花瓷釉色绚丽，以这些名贵材料制作鼓腔，说明羯鼓在唐代乐器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这种对乐器材质的讲究，反映出当时音乐艺术的高度发展和社会对音乐的重视程度。唐明皇对羯鼓音色的挑剔，正是一个真正懂音乐之人的专业体现。

从文化心理角度看，“羯鼓解秽”这一典故揭示了艺术欣赏与主体心境之间的微妙关系。音乐之所以能够“解秽”，是因为它能够与听者的内在情感产生共鸣，从而转化情绪状态。明皇作为盛世帝王，其个人气质与羯鼓的雄健之声相得益彰；羯鼓的节奏唤醒了他的精神，帮助他从不适的审美体验中解脱出来，重新获得心灵的畅快与自由。这种通过艺术实现心理转换的过程，展现了音乐强大的情感净化功能。

千年已过，羯鼓之声早已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但“羯鼓解秽”的典故仍为我们提供着启示。它提醒我们，艺术欣赏从来不是客观绝对的，而是与时代精神、个人气质和当下心境紧密相连。在多元审美的今天，我们或许更能理解唐明皇的选择——每个人都在寻找能与自己灵魂共振的声音，那种能够为我们“解秽”，让我们重新感受到生命活力的艺术形式。这种寻找，跨越千年，依然是我们与文化传统对话的方式，也是我们理解自身情感的途径。（作者：鲁山花瓷博物馆 张东晓）